激谷船歌

【摇滚莫扎特】碎屑

萨列里喝醉了。


这不大应当是他这个地位的人在上流社会的筵席上该做的事情,尤其还是他自己的庆功宴。


但例行公事般熟悉的晚宴今天却让他想要逃离。他坐立不安熬到了后半程,假借身体不适提前离场。金碧辉煌的大厅被留在身后。随着宫殿大门的关闭那些迂腐的、糜烂的气息与虚假的恭维之声如同黄昏退潮一般渐渐消失不见,他的一切都被暴露在了维也纳漆黑的夜空下。


月亮投下浑浊的光,星星无处寻觅。他赤裸着双脚踩在满是碎裂贝壳的沙滩上,在自然的风浪中形成的棱角硌进他的皮肤,这疼痛让他难以忍受。酒精。他需要酒精来麻痹自己,麻痹自己所有的神经。他刚刚已经喝了不少,但还远远不够。所以一间热闹的地下酒馆适时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他循着记忆走向这不远处的目的地。


确实还不够。平常沉稳规矩的大师还记得进这种下九流的地方前先伪装一下自己,还记得弄乱自己的头发可笑的立起衣领,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做一点最后的挣扎。


“但是没人会看您的,您瞧,大家都在各自寻欢作乐。”


没错,他会这么说的,而且他说的没错。所有人都在享受自己的快乐,只有他刻意把自己弄得滑稽得像个小丑,却落魄地躲在角落希望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萨列里叫了一杯酒。那廉价的酒精制品里大概还兑了水,味道糟糕透了。但他还是喝了下去,并且又叫了一杯。他都没说过什么。萨列里想,连他都把这些欣然饮下,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它产生厌恶呢。


“酒可以让人忘记痛苦,但是忘不掉音乐。”


……甚至在那些日子里,他也许就是靠着这些东西过活的。


他呜咽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间是干燥的。冰凉的手指贴在已经被酒精熏得有些发烫的脸上,让萨列里不由得颤栗了一下,他稍微清醒了些许,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他应该回去休息。对,他本来也是因为身体不适告假的,或许让管家热上一杯牛奶,再来几块甜食,然后幸福地睡过去,这才应该是他今晚的计划。


他唐突地起身,匆忙扔下几个钱币,那几个金属板叮叮当当撞击桌面的声音仿佛刺痛了音乐家敏感的听觉神经。他快步走出了酒馆。


不知名的廉价酒里似乎不只有水,也许里面还有不同种类的剩酒兑在了一起,但也许这只是他的想象——总之,不知是什么时候喝下的那一杯酒劲儿上来了。宫廷乐师虚浮地踩着某首进行曲的节拍,踏进无人问津的窄巷。这不是他的作风。年少时就已经进入宫廷的男人早就习惯了体面和风度,知道什么是合礼的不拘小节和无伤大雅,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真心实意什么时候要假意奉承,或者应该避而不谈。


“您就是很喜欢。为什么您不愿意承认呢?”


酒精消磨了他的意志,萨列里踉跄着靠上墙壁时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然后他开始感到不适,世界天旋地转,喝下去的液体像岩浆一样翻腾着灼烧他的胃壁。他得把这些东西吐掉。于是萨列里费力地从墙壁上直起腰身,翻转过去,不体面地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胃酸混着酒液刺得他的食道火辣辣地疼,但这多少让他找回了一点清明。萨列里扶着墙往前走了一段,但刚刚的吐出的东西仿佛也抽走了他的力气。他头脑昏沉,再次靠上了墙壁,顺着粗糙的墙面慢慢滑坐到地上。他的视野有些模糊。夜大概已到后半,温度在下降。虽然远没有那么冷,但萨列里恍惚间觉得自己呼出的空气都结了冰。在空无一人的巷口,他独自颓坐在地上。这一刻他不是什么皇帝身边的红人,整个维也纳最有名望的宫廷乐师,他只是一个落魄的醉汉,想要靠酒精救济自己。


他的头脑愈发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萨列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他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他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但他并没有被晃到——有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背光看不清面孔,但温暖的阳光给对方翘起的金黄色发丝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晕影。


是莫扎特。


他为这个念头激动了起来,心脏在胸口疯狂地跳动。萨列里想站起身,但他发现自己起不来。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眼前人的面孔逐渐清晰。那个平时任性妄为的小音乐家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着他。然后他开口了。


“萨列里大师。”他的嗓音像是最动听的音符,又像是最甜美的巧克力,一字一字敲在他的心上。


“莫扎特。”萨列里哑着嗓子叫对方的名字。莫扎特蹲到他身边,冲着他笑。


“您怎么睡在这里呀?”小音乐家左右张望,“您怎么不回家去,会着凉的。”


萨列里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您这是去哪了?我猜您一定是去庆功宴了对吧!我就说您的音乐一定会大获成功的。”他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对啦,您是不是去那个酒馆了。我就知道,您每次去那里都会醉,得要人掺回来。不过我猜您也只和我去过对吧?”


他自顾自的继续,“今天是什么的庆功宴呢?是您的新歌剧吗?我也好想听啊。“


“您其他的曲子我也想听。”


“对了,上次在您那里吃的那个小甜点叫什么来着,特别好吃。”


“下次让我去您那听您的曲子吧,我还想吃甜点。”


“莫扎特,”萨列里突然打断了他,“为什么不问问我要不要听您新写的曲子呢。”


被生生截住话茬的人楞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他咬着嘴唇,对萨列里摇了摇头。


“您知道。”他说,然后伏下身子,把脸凑到萨列里的跟前。


莫扎特的嘴唇是冷的。那些细密的亲吻像羽毛一样落在他的眼角,他的鼻翼,他的脸颊,他的嘴角,他的下颌,在他的脸上画出了冰冷的线条。


他闭上了双眼,感受那凉意在脸上蜿蜒。“不要这样,莫扎特,不要这样。”


“可是大师,”小天才本来欢快的声音却变得像是枯萎的玫瑰,“安东尼奥,您得睁开眼睛了。”


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要睁眼,但他难以抗拒任何一个来自于莫扎特的请求,就像他无法拒绝莫扎特的音乐。莫扎特本身就是他无法违背的对象。于是他照做了。眼前没有阳光,也没有那个聒噪的小音乐家。迎接他的只有维也纳浓密的黑夜。潮湿的空气在夜晚的凉意下凝结成细密的液滴,巷子里泛起薄薄的雾气。他神志模糊中竟一时分不清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这里是人间。在没有星星的维也纳,是双眼开阖间转换的地狱和天堂。


萨列里突然觉得脸上湿湿的。他胡乱抹了一把,夜风把那道湿痕吹得冰凉。


他终于哭了出来。


酒精没能让他忘记任何事情,只是他逼着自己不要想起罢了。他的世界又回到了夜晚,他再一次在那片漆黑的、刺痛他双脚的沙滩上逃跑。


不,那根本不是贝壳,那是星星。


沙滩上的贝壳渣是坠入凡间碎了一地的星星。


——————end——————


【莫扎特没有问萨列里要不要听他的曲子。因为即使是在自己的想象中,萨列里也知道,他谱不出莫扎特那样的曲子。】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你的鸽子突然出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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